6月1日,是上海全面恢复正常生产生活秩序的第一天。
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胃外科黄华教授时隔70多天,也恢复了他在复旦肿瘤医院浦东院区的专家门诊。虽然回到了日常的工作生活中,但过去两个多月不寻常的经历,让黄华教授常常想起作家余华在《活着》中的那句话:“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
身为肿瘤外科医生,黄华教授更深刻的体会到,对于肿瘤病人而言,任何时候他们也只是想,活着。钱先生就是众多想活着的肿瘤病人中的一个。
肿瘤医院浦东院区宽敞明亮的门诊大厅
黄华教授第一次在复旦大学肿瘤医院的诊室见到钱先生,是2月14日,那天是情人节,身在上海的人沉浸在节日的欢快气氛中,完全想不到一个多月后上海会因疫情而全城封控。
钱先生是苏州下属港城市的一位中年汉子,春节期间就感觉胃不舒服,过年后到当地医院做了胃镜检查,被诊断是胃癌。拿着诊断报告,钱先生脑袋一懵,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立即买了到上海的高铁票,在情人节当天,走进了黄华医生的诊室。
钱先生找黄华教授只有一个要求,请黄教授尽快帮他开刀。经过一系列的检查评估,钱先生确实适合手术也应该尽快手术。拿着黄教授开的住院证,钱先生安心地回家等住院通知去了。
当时疫情正在全国多点散发,从上海回去后的第二天,港城市就被列为中风险地区,实施封闭管理。钱先生原本以为等几天就会解封,不会影响他去上海住院手术。然而一晃20天过去了,疫情似乎并没有松动的迹象。
黄华教授担心钱先生一直等下去会耽误病情,他主动给钱先生打了个电话,了解了他的情况后,建议他如果短期内疫情没有缓解的迹象,可以考虑在当地手术,并且可以帮他推荐当地最好的医生主刀。
钱先生非常纠结,他和家人商量之后,还是决定等解封后来上海,请黄医生帮他主刀,他想再等等看。
这一次,钱先生只等了5天,3月8日港城市调整为低风险地区,第二天他就乘高铁赶赴上海。此时的上海,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包括浦东在内的几个区断断续续有阳性病人出现。
上海虹桥高铁站距离康新公路上的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浦东院区大约40公里,他要赶在黄医生上午门诊结束前赶到,并在核酸报告过期前办好住院手续。为了避免堵车,钱先生选择搭乘前往浦东的地铁。
地铁列车呼啸前进,人生地不熟的钱先生还错过了下车的车站,多乘了一站,出站后钱先生一边打车,一边给黄华医生打电话,让黄医生一定要等他。为了节约时间,钱先生选择了搭乘地铁旁边揽活的“黑车”,社会经验丰富的他多了一个心眼,留下了司机的电话,这个电话后面帮他度过了一大难关。
当天中午,钱先生有惊无险地办好了住院手续,住进了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浦东院区的胃外科病房。
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是我国成立最早的肿瘤专科医院之一。人们常说肿瘤医院很好找,每天门口排队最长的就是了。队伍中的人拉着行李箱、有人拿着医院的CT袋,都是从外地赶来求医的癌症患者,许多外地癌症患者把复旦肿瘤医院视为最后的希望。
钱先生入住的浦东院区,地处偏远,不像位于内环的徐汇院区周边有很多老居民区,可供患者及其家属租住。在浦东院区治疗的患者多会选择距离医院不到3公里的一家快捷酒店。由于钱先生当天就办理了住院,他并没有入住那家快捷酒店。
入院后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钱先生平静了很多,他只要等待手术就行了。3月10日,钱先生入院后的第二天,黄华教授要去北京参加11日的中国抗癌协会胃癌诊疗指南的全国首发宣讲大会,他临行前嘱咐助手,利用这两天做好各项术前准备工作,他从北京一回来就给钱先生安排手术。
要在平时,三四天的等待并不漫长,但新闻里上海每天的新冠感染者数量在节节攀升。黄华教授也不知道这一波疫情会有什么变数,他也希望尽快给钱先生手术。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在钱先生即将接受手术的前一天,那家很多患者选择入住的快捷酒店发现了阳性感染者,酒店开始封闭式管理,近20位外地就医的癌症患者被“困”在里面。而这些患者及家属每天往返医院和酒店之间,医院随时可能会被封控,手术也都被暂停了。
由于不知后续会如何发展,如果医院被封控,会封多久也没人知道,所以医院立即动员可能的非密接病人出院。钱先生又一次陷入艰难的选择中,如果他不出院,医院被封了,他将被封在院内,也不知道会被封多久。如果他出院,何时能再入院排上手术也未可知。
钱先生决定冒险赌一把,他选择了继续住院。此前他已经等了一个多月了,他不想再等也不能再等了。
黄教授的助手对他打趣说:“黄老师,你遇到硬茬儿了,坚决不出院。”外地来肿瘤医院学习的进修医生说,这是黄老师的“铁粉”。而从业20多年的黄华教授理解肿瘤病人的心理,每个肿瘤病人都是在和死神赛跑,都希望跑赢死神。
在上海疫情期间,黄华教授在他的抖音直播间连续做了几次公益讲座,讲座的题目就是《疫情之下,肿瘤病人无处安放的焦虑》,指导受疫情影响的肿瘤病人如何自救。但是黄华医生知道,不管他怎么讲,病人还是无法安放他们的焦虑,肿瘤长在谁身上都会焦虑,会担心肿瘤长大,担心肿瘤扩散。
在医院等待手术的钱先生也很焦虑,黄华医生每一次查房都会安慰开导他。这次疫情,上海的大医院几乎无一能独善其身,大多陷入了“开放-院感-封控”的循环。幸运的是,这一次钱先生的坚持选对了,三天后,医院连续监测没有阳性,各项诊疗工作又恢复了。
黄华教授决定第一时间加班帮钱先生完成手术。手术前一天,助手告诉他,血库来电,疫情原因上海血源告急,第二天的手术没有备用血。而胃癌根治是一个比较大的手术,通常需要准备一些血以备术中出血较多的时候使用。没有备用血意味着手术必须万无一失,医生要承担很大的风险。
沉思了片刻后,黄华教授决定手术照常进行,并嘱咐助手不要告诉病人没有备用血的问题,以免病人紧张。胃癌手术黄华教授每年要开几百台,这个决定不是全凭勇气,更因为心中有底气。
3月21日,在等待了37天后,钱先生终于被推进了手术室,手术非常顺利,黄华教授和钱先生的心都落地了。
黄华教授在实施手术
手术那几天,黄医生所住的小区也已经开始管控了,每天上班都要和门口的保安说好话,有时候甚至还要发点飙才能出门。当时医院同事们还相互打趣说,下班能回家,回家能上班就是幸福。
黄华医生曾在家庭群里给儿子留言一条“家庭防疫预案”:
小黄同学,我们家的防疫预案:1,如果爸妈单位都没有隔离,家里也没用封楼,你的生活照常;2,如果爸妈有一个人没有隔离,家里没有封楼,你的生活照常;3,如果爸妈都被隔离,家里没有封楼你自己下楼买饭吃,做好防护,速去速回,吃好把垃圾收拾干净,自己学会洗衣服;4,如果家里封楼,你要学会用家里现有的食材自己煮饭,自己洗衣服,注意水电煤使用安全。有不会的地方打电话问妈妈。
黄华教授在车里也准备了一个包,装了换洗衣服、牙刷、剃须刀等生活用品,做好了随时被隔离的准备。
钱先生术后恢复很好,很快就可以出院了。然而上海的疫情越来越糟糕了,3月28日,是钱先生手术后的第七天,浦东按下了暂停键,开始了“划江而治”。4月1日至4月5日,上海全市封控,所有公交停运,兄弟省市的援沪医疗队陆续抵沪,上海开始全员核酸检测。
钱先生做好了4月6日解封后出院的准备,但是他发现此时的上海,已经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上海的阳性感染者以每天数千的数量增加,4月6日解封已然没有可能。此时病人可以办理出院却无法离开,因为上海的公共交通全部停运了。
钱先生想过走路到虹桥,但浦东到虹桥高铁站40公里,对于一个刚刚经历了胃部手术的人来讲,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医生也绝对不允许他这么做。一筹莫展之际,钱先生想起了来住院那天他向黑车司机要的电话号码,他一边暗自庆幸,一边联系了黑车司机。司机告诉他,黄浦江的过江通道都封了,无法送他到虹桥高铁站,但听说浦东机场和虹桥机场之间还有机场巴士,钱先生决定去浦东机场碰碰运气。
办好出院手续,钱先生登上了黑车,一路赶到浦东机场,并顺利乘坐机场一线到虹桥机场,再步行走到紧邻机场的虹桥高铁站。踏上了开往苏州高铁的那一刻,钱先生心里的石头才落下了,尽管回家后他需要隔离两个星期,但这次曲折离奇的上海求医之旅总算划上了一个完满的句号。
回家之后,钱先生给黄华教授发来一条短信:“感谢你们为我治好了胃癌。2月份准备来上海住院遇上苏州疫情封城,一个多月后终于住进医院,又赶上上海疫情封城,是你们排除万难,尽心尽力为我手术,在此再次感谢。”
(部分个人信息有模糊化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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