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记录原文:
又到了单位体检的时候了,我们医院给40岁以下职工两年免费体检一次。上次体检我被查出来肺结节,性质不明,做了一个胸腔镜手术,手术不算大,最后证实是良性的。但愿今年别有大问题。
这天早上7点多上班前我去查B超。扫描到甲状腺的时候,B超大夫忽然郑重的和助手说:“你记录一下,甲状腺左叶一实性结节,直径约0.8cm,纵横比大于1,内可见点状钙化。”
作为普外科大夫,我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是经典的甲状腺癌的B超描述。
当时就在想,哎呦妈呀,中招了?!
还好是甲状腺的肿瘤,不是别的腺的肿瘤,要是胰腺啥的就惨到家了。所以检查结束,我还是故作镇静地和B超大夫说了谢谢。
上班后我和几位同事说起我甲状腺查出来东西了,B超显示像癌,大家都说,不至于吧,应该没事吧。我的博士导师,返聘的老主任也说,甭听那个。其实,大家都是发自内心地安慰我,至今想起来都非常感动。
我不是心眼儿太小的人,但一天上班都心不在焉。我知道否认事实是没有用的,但接受起来哪有那么容易。确实绝大多数甲状腺癌能治愈,不致命,但再怎么说也有个“癌”字。
我又找了一位年纪比较大的B超大夫给我看了一次,她出的报告更直接:“大小0.8*1.1cm,形态不规则,呈多角形,内多发点状钙化,并可见血管伸入,内侧紧邻气管,结节的深处达甲状腺后被膜。”
好吧,看来我得了癌症了。
但我还是多少有点不甘心,B超总归是影像学诊断。我又做了细针穿刺活检,两天后拿到了结果:甲状腺乳头状癌。没有什么可以再幻想的了。
那段时间我挺郁闷的。我抽空在手机上把电影《滚蛋吧!肿瘤君!》看了一遍,以前没看过。我以为是励志片,没想到这么虐心,看的我这个三十大几岁的男人在卫生间对着镜子偷偷痛哭。谁不怕死啊!我舍不下亲人、朋友和这个世界。
家里其他人都不是大夫,那时候妻子正怀着二宝,事情非常多。我把坏消息告诉家里人之后,我还得以专业人士的身份安慰大家。我告诉他们,甲状腺癌恶性程度非常低,十年生存率100%,二十年生存率90%以上。但我妻子刚听了之后似乎没抓住重点,她瞪大眼睛问我:“你就剩二十年啦?!”我……
事情就算再糟心,关键还是要积极治疗。
我开始自己查文献,查指南,就像大夫一般比较不喜欢的那些患者一样。我咨询了我们医院擅长甲状腺的大夫,也咨询了别的医院的一位师兄。那位师兄说了很多治疗上的建议,不过给我印象最深的的一句话是:“你从来没听说过死在甲状腺乳头状癌上的吧。”
手术是就在我们医院我们科做。甲状腺癌的手术范围其实是有一些争议的,有的认为应该甲状腺全切,多清扫淋巴结,有的认为恶性度这么低的肿瘤不用做那么大。两方面的道理我都懂,但病长在自己身上,我愿意除恶务尽。我和主刀大夫术前商定,大方向是切除双侧甲状腺,清扫患侧颈部淋巴结,损伤一点神经或者甲状旁腺啥的都无所谓,都能恢复;如果术中看结节没有侵犯被膜,快速冰冻病理看中央组淋巴结也没有转移,也可以仅切除患侧甲状腺,不清扫淋巴结。由于我是瘢痕体质,我还联系了熟悉的整形外科大夫,准备给我的切口做美容缝合。
手术当天早上我父母来到北京,准备照顾我。即将手术的患者一般都是躺在床上推进手术室,我觉得别扭,因为和手术室很熟,就自己走进去的。说实话,进了手术室之后一点都不紧张,一方面知道这是个有成熟定式的手术,另一方面我和麻醉大夫和手术室护士都认识。一切都是按照流程,躺在手术床上,接上心电监护,扎好输液,我能记起来的手术前的最后一句话是麻醉大夫说先给点咪唑安定(镇静药),然后就睡过去了。这时候大约是早上8点半左右。
再然后迷迷糊糊听见让我张嘴,要拔气管插管。拔完之后嗓子里好多痰,我使劲咳嗽了几口痰出来,有人帮我擦掉,让我别太用力。咳完痰我觉得我能说话了,我赶紧感谢大家。这时候我似乎又睡了一小觉,因为没有印象从手术室推出来上电梯直到病房里的过程。进病房之后我彻底清醒了,可以在帮助下自己从转运床慢慢移到病床上。我问我爸现在几点了,他说下午5点。我立刻就明白了一定切除了所有甲状腺,并且清扫了不少淋巴结,再加上给我做手术格外细致,最后美容缝合伤口,所以花了这么长时间。虽然切的彻底一些是我要求的,但其实多少希望肿瘤发现的早,不用切那么多。
术后恢复比较顺利,两天就出院了。有点小并发症,很快就好了。嗓子不舒服了一段时间,吃饭说话受些影响,趁着夏天多吃吃冰棍就挺过来了。每天早上要吃二片优甲乐,这个药要伴随终生了。
接下来,要考虑的问题是辅助同位素放疗。
因为有淋巴结转移,大多数大夫建议要做放疗。不过同位素放疗之前要停三到四周优甲乐;放疗之后我身体是带放射性的,要一个月左右才能衰减到正常本底水平,这段时间不能接触小孩。做完手术离二宝的预产期不到两个月了,所以最后决定等妻子出了月子再去放疗。
放疗的医院在北京市房山区。放疗期间是住在防辐射病房隔离的,不能探视,要住三天。出院后两周内也要尽量避免和人群接触。那时候正是冬天,我提前订好了去野三坡、百里峡的火车票,还有当地的农家院,打算趁旅游淡季躲山里去。
临近放疗的时候,由于停了优甲乐,每天处于甲减的状态,不知道是因为甲减导致的困倦,还是因为伺候月子和照顾小孩缺觉。去住院放疗当天早上,和家里人说了一声“我去疗养了”,就独自一人出发奔赴医院。
放疗多少还是有些副作用的。比如嗓子哑,食欲差,乏力,但比起手术受的罪,都不算什么。每天吃饭睡觉看电视,接两次大夫和护士的电话,觉得近几十年都不会有这么悠闲的时光了。
出院后山里散辐射的日子也很不错,就是农家院住宿条件差一些,冬天分户采暖,靠烧煤块炉供应家里的地暖,没有热水器,洗澡要到村里的公共澡堂。旅游的人也很少,一个5A级景区里每天顶多三五个爬山的。
出院后两周回来上班了,但和同事保持距离,晚上单独住自己家,妻子带着孩子们住在娘家。
出院后五周,我彻底结束隔离回到家庭的怀抱。
现在已经手术后五年了,生活工作一切如常,只是每天多吃几片药。偶尔摸着脖子上的手术瘢痕,告诉自己,活着,并且对周围的人好,比什么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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