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是在2018年10月10日因胃癌不得治而离开的。整件事情从前期的惊慌中得知,到最终空无中结束,仅仅历时2个月……我们早料想到了结局,但是从没想过会快得如此令你惊慌失措。在还没来得及接受母亲绝症这个现实时,就要面对,她的匆匆离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即使已到晚期,她也没有承受太大的病痛折磨。事情发生得有多快,我就需要花比这更多更多的时间去消磨它,以免让它把我刺得更痛。之后的一年半内,我总是想方设法得去逃避它,我会和朋友聚会、购物,出去旅行,以及日常拼命地工作,只要是能不给自己留有时间去沉浸在悲伤中,我就会拼命去做。
其实在前期,差不多是2018年3月,妈妈就已经透露过身体精力不如从前的事。先前的她工作再累只要睡一晚就能恢复,而那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变得虚弱了,渐渐呈现透支状态,而她似乎只是觉得年纪大了,体力才会弱,包括我在内,我们全家人也都是这样认为,这是我能想到的开端。
2018年4月
我在学校,正和同学准备去青岛旅游,那时候在和家里通话时得知,妈妈近段时间在便血,家里要带她去看,结果她说先去小诊所配点药,吃了再决定。我从小就知道她不爱去医院,胆子也小,怕医院的各种仪器,同时,也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们就这样又同意了。其实那时候,症状已经显现了,但是可笑的是,妈妈吃了诊所配的药之后,便血的症状消失了,阴差阳错之下,我们又欣喜得以为没事了。
2018年7月
7月初,可能天气热的原因,妈妈食欲不太好,同时,也伴随着开始发烧,并且咳嗽。因为她工作实在太拼,我们便强制要求她在家休息,身体恢复了再上班,可能她确实也是支撑不住了,这次她竟也同意了。但是,即使在家里休息,她也总是忍不住要打扫卫生,做家务,真的…性格上太过于操劳。
大概是7月20几号,某天晚上,妈妈洗好澡到我房间,跟我说腹股沟好像长东西了。我内心一惊,摸了一下,确实是一块硬硬的东西,我当下不好断定,让她明天去医院检查。说到这里,又觉得对自己十分懊恼,她第二天的检查我没有陪着去,因为我想睡懒觉,最终是她自己去的…那时候医院也没有检查出什么,只说是淋巴结肿大,建议吃消炎药后复诊。一星期过去,我陪妈妈又换了一家医院重新做了检查,很遗憾的是,那个肿块并没有消下去,医院当时也只是建议有空来做微创切除。
可能妈妈此时已经觉察到不对劲,她要求去市里的医院再做检查,我们也一致认同了。当时,医生了解情况后,要求做更全面的检查,其中包括了癌细胞筛查的血液检测。忘记是多久出的结果,只记得是我和姐姐通过手机查询,提前知道的这一检查结果,三项指标高得过分,我们俩看到后眼泪直接掉了下来,告知爸爸后,选择对妈妈暂时保密。内心怀着不安,这次是全家人一起去的医院,在和医生面诊后,被告知需立即办理住院手续。但是,医生并没有确诊是癌症,也没有告知我们这一种可能,只是说建议马上微创,再等待化验结果,我们内心还是对好的方面抱有更大的想法。记得当时办理住院的细节,护士问患者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我就报了她肠胃不适,当下妈妈还打算瞒住护士的,因为她不敢做肠、胃镜,但是我示意并制止了她,我的妈妈,她还像个需要保护的小孩。
因为住院只能有一个家属陪护,考虑到大人都还有工作,我便要求留了下来,也幸好我陪护了,以后看来这段时间真的无比珍贵。就连这时候的我们,也全然不知后面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依旧欢欢乐乐,舒适度日,同时妈妈也会心疼我帮她洗衣服累着,这时候她的咳嗽开始往严重的方向发展了。
2018年8月
住院前几天,被安排做了各种检查,微创手术当天,即便是小手术,我们依旧紧张得在外面等待,索性很快就出来了。切下的东西拿去做化验了,需要1到2个礼拜才能出结果,我和奶奶便轮流在医院陪护,日子也是清闲,以至于1个礼拜后,妈妈便和我说让我问问医生,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在第二个礼拜的时候,妈妈被安排去做胃镜手术,这时候她的咳嗽已经到了不可控时期,即使做了无痛,被推进去后没多久就又开始咳嗽,越来越厉害,在外面的我听了很揪心,最终医生还是退镜了。结果是,虽然探到了病灶,但是没有切下化验的样本。我看到妈妈咳嗽得不成样子,眼泪又掉了下来,医生便在边上安慰。当时我并不知到病灶意味着什么,看着生成的单子,又一次以为没事…就在第二天,也就是8月13日,那是我生日的后一天,妈妈的主治医生把我叫去了办公室,我现在都清楚得记得当时的对话,他跟我说:“你看了那张单子,应该知道你妈妈的情况了吧。”我当下大脑一懵,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他说:“你妈妈是恶性肿瘤”,我一度以为听错了,又向医生确认:“是胃癌吗?”他点头了,随即问我父亲在哪,需要主事的人在,我失了神地点了点头。
那时候住的是外科的楼层,我从办公室出来,直接冲到了楼梯间,从7楼跑了下去,眼泪真的是止不住得往下流,全身麻木,我给爸爸打了电话,可能他在忙没有听见,于是又给姐姐打了电话,一边哭一边重复着医生说过的话,电话那头在安慰我之后沉默了,随即听见了哭泣的声音,我们就这样哭着互相安慰对方,并告诉自己事情没有这么糟糕。当天,姐姐就带着爸爸驱车赶来,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始终对妈妈都是保密的,因为知道她胆小,会怕。在通话过后,我整理了心情,回到了病房,并告诉妈妈:“我累了,想回家休息,换爸爸来陪护”,妈妈那时候其实还是很依赖我,因为我细心,还会陪她聊天说话,她和我说:“一定要今天吗?”,我说:“嗯,已经和爸爸说好了。”爸爸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五点,姐姐怕妈妈怀疑,没有上来,我便和妈妈道别回去了,因为接下来的事情必须爸爸出面了。
2018年9月
其实,妈妈的胃癌已经处于晚期,并且扩散到了肺部,咳嗽就是这个原因引起的,前期腹股沟淋巴结肿大也是因为癌细胞扩散,总之,情况十分糟糕。要说手术,那时候医生没有明说,实则她的情况已经差到手术也没办法的地步了。
但是在爸爸和医生的商讨以及多方打听后,决定尽最大的可能挽救,因此开始第一次转院。那个医院对于肺部的治疗是权威性的,前期诊断结果是首先肺部消炎,待炎症好转再做化疗。因此,每天都会挂消炎的药水、营养液以及雾化,一心等着炎症消除。但经治疗,情况始终未见好转。
期间,经历了姐姐生产,但是差强人意的是,并没有成功顺产,胎儿头位不准,最终在长达十几小时的生产后,无奈选择了破腹产。小孩7.4两,母女健康。父母,特别是妈妈,其实很遗憾没能在产房外等待,本来是一个家庭天大的喜事,现在想来却很心酸。前期,妈妈也考虑到姐姐要临产了,希望手术拖到生产后再进行的,可惜,该说是命运吗…
2018年9月初
听了医生建议,决定第二次转院,直接住入肿瘤医院,此时,我们前期保密得再好,妈妈也应该发现了,只是她选择假装不知道,维持着我们对对方默契的谎言。
这个时期,是我大学四年接近尾声,几近彷徨,正慌乱地忙着学业以及预备找实习工作的时期;也是姐姐坐月子的时期。我们各自忙碌,力不从心,也是内心还存有一丝时间还长的念头。每日靠电话维持日常问候,期间我有从学校赶到医院,在见到妈妈前,给自己做了很久的预警,那就是不能哭,不能被她发现我的难过,不能让她反过来担心。那天,我见到妈妈时,是发自内心深处的震颤,她一下子瘦了很多,也很虚弱,眼神没了光彩,身上散发着重病之人特有的味道,我鼻头一酸,但还是忍住了。
因为医院只有一张陪护椅,所以我和妈妈挤在了一个病床上,睡梦中,妈妈像往常为我盖好掉落的被子,其实这时候我已经醒了。在我陪护的两天中,每晚都在妈妈的咳嗽声中惊醒,她已经不能平躺了,只能半靠着,我会时不时起来拍拍她的背,尽可能让她好受些。有时候怪爸爸晚上睡得死,都不知道照顾一下,他却说有我在,他才能好好休息一下。我一瞬无言了。
2018年9月底-10月初
妈妈病情严重,被医院劝退了,选择到家附近的医院保守治疗。记得那时候是中秋节,他们选择先不去医院,而是在家里住两天,这时候可以看出爸爸已经灰心了,但是因为我常在外,并不知道病情恶化得有多严重,也是爸爸怕我们担心刻意隐瞒了。因为学校有事,妈妈问我中秋回不回,我说不回了,后来在第二天还是选择了回去。这三天里,和妈妈关于家的回忆已经是最后了,那时候正好是吃菱的季节,妈妈说想吃,我就在阳台上扒着菱,而就靠在躺椅上静静得看着我,我依旧装作无事,和她有说有笑,当时的我只想用最日常的对话感染她,也是安慰她。值得称赞的一点是,妈妈虽然重病胃口不好,但她依旧是积极的,努力让自己吃好每一顿饭,不让我们担心。夜里,妈妈原本略微控制住的咳嗽越发厉害,整晚不能安睡,一直到第三天,没有药物的控制根本没法缓解,我们又匆匆进了提前办好的病房。
此时,因为医院就在家附近,基本每天都在医院陪护,妈妈已经透露出消极的状态,此时的我好像也无法再若无其事了,只能在沉默之后告诉她,好好看病,什么都别想。后来的几天,每每入夜对我们就像是地狱,她连靠着睡都没办法了,只能趴在病床支起的小桌面,咳嗽剧烈,所有人都无法好好安睡,到了凌晨几乎都要靠额外注射氧气以及药物来维持。
10月3号开始,妈妈已经很难再起身上厕所了,身体插满了用于检测心率及氧气含量的线,每动一下,就会消耗她大量的能量,心率直线上升,氧含量也会伴随着下降。
后期,连吃饭都开始吃力,极度缺氧。
大概10月8号凌晨,妈妈、我还有奶奶,又是在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中惊醒,我先起身了,像往常一样抚摸着她的背,稍微缓解之后,妈妈突然说:“这一世人做的没意思。” 我沉默了,之后妈妈又握住了我的手,说:“我还想再多看你们几年”随后又是一阵咳嗽,我瞬间泪奔,再也忍不住了,这是我这两个月的坚守中,第一次在她面前哭,我哭着说:“你不要再说了” 她点了点头,又握紧了我的手。奶奶醒了,让我先去睡,可是我又怎么睡得着呢,但是为了不让妈妈看见我哭,我选择了背对她躺下了。这一夜是我最后一个陪护的夜晚。
2018年10月10日
这一天早上8点,爸爸问我去不去医院,我不耐烦的说当然去啊,其中我对爸爸有所埋怨。路上,因为有事情耽搁了,以至于9点还没去医院,下一个电话打来的是我表哥了,我内心预感已经差到极致,颤抖地接了,表哥让我尽快去医院。我的交通工具只有电瓶车,于是我开着它一路赶了过去,那时候觉得这条路格外漫长,恨不得马上就赶到医院,路有多远,便意味着我哭了有多久,悲伤中还有生气,我是在生自己的气。到了医院,看到病床前挤满了亲戚,他们看到我之后便和妈妈说我来了,我哭着走到床前,这次我是真的不想再忍了,妈妈依旧是趴在桌上的,此时的她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在听到我来了之后,她把手伸了出来,想要牵住我,我紧握住了她的手,不停的哭,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妈妈抬起头,凑到我耳边,一句很微弱的不要哭,彻底让我失去了理智,我趴在她身边,试图想要抱抱她,她抬起手拍拍我的背,我急忙让她放好,不要再浪费力气。那天是姐姐生育完满一个月,刚要出月子的日子,她冲冲赶来,只剩心酸,我们就这样抱着哭了很久。
爸爸跟妈妈说,我们回家吧,妈妈点了点头。我们便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氧气袋已提前买好,想着回家能用上,我也忙前忙后,帮忙打点着,待去楼下搬运行李结束后,我返回病房,只听剩下的亲戚说:“好了,就这样好了”,我一度以为听错了,坐上家里的车一起回去了。看到救护车停在家门口,我跑上救护车喊妈妈,亲戚说,你妈妈没了。我一时难以接受,为什么事情总是坏得超出我预想,发展也如此快。我彻底奔溃了,哭着对着周围的人大吼:“她只能坐着,谁把她放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