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不是惩罚,死亡不是失败,活着也不是一项奖赏。」——《超越死亡:恩宠与勇气》
癌症患者以「患癌前」和「患癌后」区分自己的生活。在最终的结果来临之前,癌症更像是一条生活的分割线。死神以癌症投下巨大的阴影,生活被裹挟,快乐逃遁无踪,焦灼如同在火上炙烤。围绕着疾病治疗,时间被放大了许多倍,情绪反而缩小,要给治疗让路。
从 2015 年初确诊为三阴性乳腺癌到现在,王晨岑的抗癌治疗两年有余,经历了手术、化疗、放疗、再次化疗,准备再次手术。丈夫陈晓夏把镜头对准了妻子,定格下癌症日常中的那些「决定性瞬间」。尽管有时双手是颤抖的,但「精神财富将惠及我们和看到我们故事的人们。」
晨岑说,死亡无可避免,我们可以做的,就是努力死得漂亮一点儿,我们也可以换个说法,叫「活得漂亮一点儿」。
这两句话本质上没有区别,以便让我们谈及生死时,可以举重若轻。
与乳房告别
失去左乳的晨岑趴在丈夫陈晓夏胸口低声喃喃,「我成单峰驼了。」
晓夏说,我们的心脏贴得更近了。
2017 年 3 月末,晨岑完成了右乳癌症转移后手术前的最后一个化疗周期。她和乳房告别的日子不多了。
两年多以前,因为乳腺癌,她切除了左侧的乳房。当时嚷嚷着术后一定要做乳房再造,这次没有再提。只是说,如果有了孩子,就没奶了。
左乳术后,丈夫晓夏在浑圆的蛋糕上加了一颗蓝莓,给妻子和失去的「那一半」合了张影。
「好吧,晨岑真的成了飞机场,不过据说现在秀场更爱平胸」。丈夫晓夏是个有幽默感的人,他说和妻子有了「兄弟」般的情谊。
头发
化疗首先面对的是大把脱落的头发,连眉毛都变得稀疏。
尽管化疗前就已经把长发剪短,也做了充分地心理准备,但是由发际线往上的稀疏之势还是让晓夏很心疼。枕巾、衣领、沙发上到处都是掉下来的发茬,晨岑觉得头发快点掉干净也是解脱。
这是晨岑人生中最丑的时刻。但她并没有戴上晓夏买来的假发,而是裹着头巾就出门了。
「一个人成熟的标志之一,就是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99% 对于别人毫无意义。」晓夏用美国社会学家 Mark Bauerlein 的话来评价妻子。
身体的完整性
晓夏拍下放疗前在妻子身上画下的线。
乳房可以再造,头发掉了还会再长,但肢体的变形很难恢复。
第一次割完乳房,晨岑真正见到自己伤口的时候,还是被吓哭了。当两侧上肢垂下来的时候,左侧的腋窝大得可以塞下一个苹果。
相比起健康,晨岑不怕一时片刻的丑陋。她更在意四肢的平衡和协调,一直积极地在做骨骼、肌肉的康复训练。丈夫的包容和爱护让她减轻了心理压力。
「如果必须接受这个事实,那么好吧,我妥协。」
化疗时间
「我们计算日子,只有化疗倒计时一种。」
晨岑每次化疗前都害怕和抗拒,药液进入身体就像外来物种侵袭。化疗药物吉西他滨进入血管的刺痛让她疼得说不出话来,鼻翼渗出细密的汗珠。 「好吧,我要开始撒娇了。」晓夏照顾晨岑时,她会这样说。
为了舒服些,晨岑化疗前对化疗药水会默默感谢,希望它们帮助自己渡过难关。因为化疗药物的副作用,吐已经成为一种仪式,吐完还要接着吃饭。
每次化疗前,晨岑都鼓励自己还剩几次,给自己倒计时鼓气。别人计算日子是一个周末连着另一个周末,他们则是一个化疗挨着另一个化疗。
「扛着,就赢了。」
笑与哭
「笑与哭」是人们最常见的情绪表达。面对疾病,这样的情绪不再那么简单。
笑。
这是妻子患病以来,晓夏自认为最好的一张抓拍。一天,晓夏看见晨岑一个人躲在房间里,蹲在垃圾桶边上用力扒拉头发,趁她不注意举起了相机。晨岑发现了后,第一反应把脸遮住不让拍,然后大笑说:「你太坏了,还鸡贼的偷拍我。」
拍下脱发的妻子是否残忍?晓夏说:「我们不做鸵鸟。要不然,所有的痕迹都不应该留下。」
哭。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最后说:「那个让我痛苦,使我凶狠的伙伴,径直向前走没有回头,永远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一度,他们期盼病魔就这样离开。然而,命运的考验不愿就此停下,再一次,晨岑的癌症转移到了右乳。
晓夏承受不住,站在医生办公室外抹眼泪,竟然被妻子偷拍了一张。
身为男人,晓夏会背着晨岑哭。拿到病理报告后,晓夏坐在地铁上恸哭。结婚后晨岑常问晓夏为什么娶她,晓夏开玩笑说:是上天派我来拯救你的。
「我真的能成为抱起她踯躅前行的那一位吗?」直到进家门,泪水还是止不住,只能用力擦,反复地擦,大口呼吸尽量平复情绪。
落泪,不仅为了自己。「我们知道抗癌道路上的生离死别总会悄然而至,生命列车的乘客有时来不及和你说再见。」
化疗时认识的病友杨大姐去了另一个世界。她曾对晨岑说:「放下谈何容易,自己从自己的影子里走出来,从病魔的结果中走出来是要有体力的,我拼尽了最后的体力才走出来,累得我筋骨都松软,可是我觉得值。」
争吵
生病后,两人也像所有普通家庭那样有过争吵。晨岑在长期化疗中,内分泌紊乱,长期处于更年期状态,情绪时而波动。身为患者家属,晓夏承担着更大的压力。
他为妻子屏蔽掉了治疗以外的一切重负。生理痛苦和心理压力双重折磨考验着他们的意志力。
《超越死亡:恩宠与勇气》这本书一直陪伴在他们身边。书中是后人本心理学家威尔伯和罹患乳癌的妻子崔雅共同挑战病魔的故事。他们煎熬过五年时间,因肿瘤恶化,终而不治。
在这五年的艰难岁月里,夫妻各有痛苦和恐惧,也各有各的付出。而相互的伤害、痛恨、怨怼,借由静修与修行在相互的超越中消融……
晨岑和晓夏改变了击败病痛的观念,转而接纳它,原谅它,用勇气和意志面对生活。
被接受,就是「恩宠」,接受这一事实,才是「勇气」。
上课
晨岑和晓夏是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金融媒体班的同学。在化疗间隙,晨岑还是坚持去上了两三次课。
「我们始终都只是一个小人物,但这并不妨碍我们选择用什么方式活下去,不要败给生活。」
家
左乳切除术后归家,父母和丈夫提前在家做了彻底清洁。晓夏在卧室门口贴了张爱心提示。
医院和家两点一线的奔波和与疾病的斗争,让晨岑心力交瘁、精疲力尽。为了在心态上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她在家里阅读、内观、听音乐、手作、照料植物。不能远行的日子,晓夏为妻子在家里营造一片绿色安静的世界。
「转身关上门,就是自己宁静的世界,不抱怨,不吵闹,不纠结。心量大一点,在苦逼的日子里,也能聆听一朵花开的声音,」晨岑写道。
旅行
旅行,曾经是这对年轻夫妇共同的爱好。
抵达过南极冰盖、非洲草原、大漠深处的晓夏,还是会带妻子尽可能地感受自然。年轻的晨岑在镜头前看不出病态,反而是晓夏的白头发越来越多了。
肿瘤医院的日常
疲惫、虚弱、焦虑是医院众生相的关键词。
「阳光真是神奇,如果没有,所有的图都会有凄凉的色调。」有朋友如是评价晓夏的图片。
晓夏和晨岑尽可能让坐着化疗舒服些,给手腕垫上毛巾,输液时翻翻书,戴着耳机听音乐。输液间隙推着活动支架起身走走。晓夏推着支架,妻子跟在后面,中间拉着输液管,晓夏说这场面像遛狗,晨岑说,就叫「遛暖」吧。——暖是晨岑的笔名,也是晓夏对妻子的爱称。
为了拍一张喜感的合影,晨岑特意配合地拉长输液管,并指挥晓夏把输液支架拍进去。她很喜欢罗曼罗兰的一句话:「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了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一段过程
晨岑说,治疗本来就是一个过程。世界上没有哪种魔法能嗖得一下让人好起来。
在艰难中前行,往往是前进三步又后退两步,循环往复,千回百转。
该悲伤还是可以悲伤,该聚餐还是要聚餐,该买菜做饭还是一样,继续生活,并在生命的短暂和万物的永恒中找到平衡。
一朵花,还是一棵树,无论生命长短,都要活得像它本来的样子。
接受、放下,然后好好活着。
本文来源:偶尔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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